讓街友帶你艋舺街遊
文/黃嘉馨 圖/高坤燦、許振銘、芒草心協會
街友,人們總是以為髒、亂、臭,但可曾想過你為什麼這麼「以為」?將既定印象套在一群人身上與蒙上雙眼有何異?
一位叢叢白髮、身形瘦小的男子,是今日「街遊」的導遊。他說,自己有幾十年的街友生活經歷,現在也還是街友,人稱強哥,但也曾經遠赴對岸經商,而現在還是一位導遊。「街遊」不只改變街友的未來生命,也讓更多人睜開眼睛、撕下貼在街友身上的標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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隨著導遊的腳步來到華西街觀光夜市,沒想到早年曾是賭場的聚集地。 |
一群人聚集在龍山寺面前,為首的男子精神奕奕,頭戴著牛仔帽,上頭寫著「街遊」二字,帶領眾人展開一場只屬於艋舺的導覽。「大家好!我是今天的導覽員強哥。」他透過麥克風,揭開今日「街遊」的序幕,但你可能很難想像,強哥除了擁有導遊的身分,同時也是一位街友。為什麼是「你很難想像」?你也許不會或是不想承認,對於街友的認識,來自於社會塑造的刻板印象,覺得這是一個髒亂、無自制力、不思進取的群體,卻被以培育街友為導遊的「街遊」組織,摔破了那塊刻板。
從Unseen Tours到街遊
「街友變身在地導遊」這樣的想法最初來自於英國倫敦「Unseen
Tours」,原本以物資幫助街友的Stock Mob團體,得到社會企業基金會UnLtd
4000英鎊的補助資金後,2010年啟動培訓街上住民成為當地導遊的計畫。2013年萬華也有了接軌國際社會企業的機會,起因於當年春天,從事資訊科技行業的曾文勤看到週刊對「Unseen
Tours」的相關報導,恰巧身在倫敦,一開始出於好奇地跟著街友觀覽他們眼中的倫敦。從未列載於旅遊書上的景點,以及街友身分之後的真實故事,她開始設想,是否可以在台灣也讓更多人重新認識一個地方,和這些街上的朋友們。因此回國後,她帶著想法在萬華社會福利中心的介紹之下,找到對街友變身計畫有興趣的團體,由萬華社區大學主導第一期訓練,成立了說艋舺故事的「街遊」。正因為無家可歸,街友以城市為家,被迫花更多時間在大街小巷中穿梭,他們認識的艋舺毫無偽飾,可以用著極小的比例尺,繪出那些不在鎂光燈下閃耀的真實地方風景,所以由街友帶來的「街遊」又有著「Hidden
Taipei」的別稱。在2013年年底「街遊」發表第一次成果展覽,2014年春天則由專注於服務街友的芒草心協會接下運作,並與夢想城鄉營造協會合作進行第二期訓練,夏天開始共有三位導覽員正式上線,邀請民眾和他們一起走過不一樣的艋舺風華。
萬華街遊的橫植與再生
一次英國行、一個街友重生計畫,當然不等於「街遊」的勝利入場券。其實比起「Unseen
Tours」所獲得的啟動資金,「街遊」其實是在曾文勤挪出私人儲蓄台幣5000元後,才有辦法購入麥克風、收音設備等用品,加上由義工組成的團隊,才終於讓計畫邁入執行的階段。接著選定參加「街遊」計畫的街友進行培訓,課程內容包括文史導覽、心理治療等,而且必須通過考核才能成為正式導覽員。是否能夠生動地講解,並不是街友的最大挑戰,來自於生活的豐富閱歷,他們反而更能侃侃而談,「面對群眾」才是需要克服的難關。多數人將街友視為畫布上的汙點,更多人則是視而不見,他人無意或有意的排斥,讓街友們懷疑自我存在價值。而被要求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,他們絕對付出旁人難以想像的努力,強哥說:「一開始社工找我解釋這個計畫內容的時候,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到,但這是一個機會,所以就下定決心全力以赴。」而這些付出值得他們佩戴勇士的胸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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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萬華社區大學主導第一期訓練,目前共有三位導覽員正式上線。 |
現在故事與未來想像圖
目前共有三位導覽員,維持每人每週至少主持一場街遊的頻率,收入的60%歸導覽員,另外40%則交由營運單位,作為「街遊」其他學員的培訓資金。而相較於英國「Unseen
Tours」的導覽員皆已脫離街友身分,萬華「街遊」的導遊仍然需要倚靠零工維持生計,以強哥為例,其個案仍然在社會局的管理之下。
根據出團的次數、人數規模來看,「街遊」目前無法帶來太多的收入,當然從上線到現在的時間也較為短暫,可以說「街遊」仍然處於試探大眾是否能夠接受這樣觀光導覽型態的階段。強哥說:「我現在還是街友,『街遊』的收入的確不能支撐生活的全部開銷,但已經緩解了部分的迫切需要。」芒草心協會秘書長李盈姿則表示,未來希望能夠與大專院校合作,使活動達到教育學習的意義,並創造穩定的活動參加者來源。
創造真正被看見的平台
「街遊」不可能讓導覽員從此衣食無缺,更無法拯救所有的街友,但是它所帶來的話題性,讓更多人開始認真看待街友的存在。沒錯!讓街友帶你認識不一樣的艋舺,這樣的行程內容,夠特別也足夠有趣,因此吸引「udn聯合新聞網」、「中時電子報」、「大紀元」等媒體報導相關內容,不論是聚焦在「街遊」組織或是導覽員,都讓人們有重新解讀街友的機會,並進一步瓦解街友們背負的既定形象。
李盈姿說:「導覽員是光鮮亮麗的,真正的街友當然不是這個樣子,但是只有好看的外殼才會被注意、被重視。」多麼哀傷又充滿希望,人們因為外表給予定義,而「導覽員」在街遊中,我們才會認真看著他們的眼睛,聽著過去到現在的故事,親手撕下貼在「街友」上的各種負面標籤。
街友變導遊帶你看艋舺
儘管「街遊」的主持收入無法讓街友上演一場灰姑娘的童話故事,但是確實已經由此獲得某些改變。導覽員阿和,因此而重新得到姐姐的認同;自認為長相醜陋的卜派,從參加導覽的人們專注聆聽的神情中,漸漸重拾信心;而強哥原本因為早年捲入道上事端,講解時總是帶著口罩,也隨著一次次的「街遊」,將口罩摘下,用正面的態度面對過去,甚至積極的投入開發其他導覽路線,希望讓「街遊」的內容更加多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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﹥介紹自己是「和和氣氣」的阿和,也曾「住」在三水街菜市場伴酒度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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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年以上的培訓時間,誕生三位導覽員,也許你會懷疑其他街友該怎麼辦,李盈姿不諱言地表示:「『街遊』的最終目的是希望大家能夠正視這一群在街頭流浪的人們,打破街友等於好吃懶作的印象,讓他們有機會重新被認識。」通常街友們每天早上以尋覓一份臨時工作為開始,內容多是路邊舉牌、搬運等粗工,入夜後找一個能夠恢復體力地方休息,好準備明天繼續販賣力氣。這樣的他們真的是別人口中所形容「遊手好閒」的一群嗎?
改變對街友認識的旅程
跟著強哥的腳步,來到捷運龍山寺站,他說「這裡是老人的遊樂場,也是街友們的家。」由於龍山寺信徒還願時,會在這裡發放食物或是紅包,而成為街友們的聚集地,但是有誰是自願「無家可歸」呢?席地而眠或是拖拉著全身家當的他們,都是強哥的分身,每一個分身又都掩藏了被放逐的失落。因為「街遊」街友有了改變的機會,又從「街遊」我們看到了與想像中不同的街友身影。學習不以外貌為評判標準,更準確地說,誰都沒有資格以及權力,僅憑「別人說」、「印象中」等蒼白片斷,做為認識他人的全部依據。
有人認為,街友必須負擔一個地區衛生髒亂或是治安危險的大部分責任,有人選擇相信,也有人在追逐各種線索後,發現這是一個非必然的因果關係。李盈姿分享:「芒草心協會本部的三水樓現在是街友的收容據點之一,這裡沒有門禁等規定,大家輪流打掃衛生,有默契地不在屋內喧嘩,你會不會驚訝這裡是街友們的家呢?」牆上的值日板上寫著「你做我吃,我做你吃,不做不吃」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,付出才有機會獲得的道理。
一句最真誠的「謝謝」
最後我們集合在廣州街旁的小公園,結束強哥今日的導覽。強哥說:「希望在今天的導覽裡,大家都能盡興,如果還有什麼問題歡迎提出來,我一定知無不言、言無不盡。」在對談中,可以聽見一個生命經驗飽滿的人,進退有度地分享對艋舺的記憶。當被問到成為導遊的過程,他說自己非常幸運,被萬華社區大學當作種子導遊,可以得到芒草心協會的幫助,最後有這麼多人肯定他的導覽內容。「幸運」,以如此謙虛的形容詞包覆「街遊」之於街友的意義,就像風箏飄飄在天空中前,得奮力奔跑才能冉冉揚起。
離開前強哥伸出雙手,和每一個人握別,說:「謝謝你們、真的很謝謝你們,願意來,願意聽我說。」他已經給自己機會改變,我們是不是也應該改變標籤式的想法?
<↑回目錄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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